晚上8點，天衡寰宇大樓燈火通明，而謝離還在會議上，他正盯著視頻網站的數據和公關部實時反饋，今天《經紀人》綜藝第一期上線，如果成績好，後期有可能插入更多直播，粉絲可以和偶像互動，節目組也可以對剪輯效果做個預估。

第一期節目三個經紀人是分開拍的，謝離需要和他們面對面聊一次，除了藝人不在場，加上工作組，會議室裏足有三十個人，U型做了兩排。

莊小文不在身邊，謝離直接讓黃牧童的經紀人阿速做會議記錄了，謝離坐在上首，大家全程都在看他的眼色。

謝離工作的時候整個人是冷的，話不多，給人的壓力很大，和綜藝上的感覺迥然不同。

節目結束，大家七嘴八舌的討論開，主創在說故事線和剪輯節奏，而幾個經紀人在商量哪些行程可以增減，人多分歧就大。

大約說了十分鐘，謝離敲了敲桌面，大家安靜下來。

“這次綜藝最終要達到什麽效果？”謝離拋出了問題。

每個事業部回答的都不太一樣，“為明星圈粉。”“我認為要讓廣告商滿意，以賺錢為目的。”“我覺得要讓大家了解經紀人和藝人的相處方式，緩和輿論。”

謝離聽了一圈，最終把問題交給了阿速，阿速一激靈，背上有點出汗，然後遲疑了一下，答道：“我認為做節目賺錢最重要，但是……我們這次節目就算播出也賺不了多少錢，至少比拍電視劇或者接商務賺得要少很多，所以這個反而是次要的。”

謝離點了點頭：“繼續。”

阿速顯然被鼓勵到，臉上一紅，說話的時候多了點底氣：“我覺得重要的是公司口碑……”後面的，他就有點答不上來了。

幸好謝離停止了發問。

“你說得很好，”謝離環顧會議室裏的人，為節目重新定調，“這部綜藝和市面上其它綜藝不一樣，其它綜藝為廣告商服務，而我們這部要為自己的品牌服務，面向的不只是普通粉絲，還有明星，”

“綜藝播完，要達成的效果是：有更多明星認可公司專業能力，願意簽約天衡寰宇，甚至是跳槽來我們公司發展。”

“所以需要主創團隊再多用點心。”簡而言之，他對第一期節目不太滿意，下面的人自然都聽出來了，一時鴉雀無聲。

“散會吧，”謝離不想把會議拖得太晚，只對阿速加了一句，“你先留下。”

阿速怔了怔，坐在位置上沒動，看大家陸續走出去，偌大的會議室只留下他們兩人。

他回身把會議記錄遞過去，卻見謝離垂眸滑動了兩下手機，有點出神的樣子。

謝離今天穿了一身淺灰色的襯衫，屋裏熱，他把袖子挽上去，露出纖細瑩白的手腕，腕骨弧度很精致，斯文中透出一種奇異的柔感，又冷又溫和，有點特別，看得久了，阿速竟然詭異的耳根發熱。

他猶豫了一下，決定還是先開口：“謝總，你……很累嗎？”

他說完差點咬到舌頭，工作場合這麽問有點奇怪，他也不知道為什麽第一句會說這個，也許只是個人感覺，沒有人一天到晚處理那麽多事情不累的，而且今早他們落地時間是5點，加上飛機上零碎的時間，謝離已經連續工作了18個小時。

阿速觀察到，鏡片後面，謝離眼尾有點發紅，估計是熬的。

驀然被下屬關心，謝離心裏自然是暖的，但他很少在除了周燁以外的人面前顯露自己疲憊的一面，他放下手機，轉眼就恢覆了常態，繼續處理工作。

“留你，是想問問你，看完第一期節目什麽感受？”謝離沒有看阿速的會議筆記。

阿速臉有點紅，他憋了半天，說：“我覺得我表現的，很差。”對業務不熟悉，經常手忙腳亂，還有點遲鈍，時常接不上話，沒法做到八面玲瓏。

“但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。”阿速覺得自己又快哭了，他好像特別容易在謝離面前哭。

謝離卻沒有安慰他，而是問他：“你想放棄嗎？”

這話好像透過情緒的外套直接點在心口最疼的地方，阿速紅了眼眶，緩了半天，似乎想點頭，但最後還是搖了搖頭。

“不想。”

謝離問：“為什麽？”

阿速答：“謝總，我以前，是屬於不太會說話的那種人，一點不機靈，在學校裏老被別人笑話，我爸媽也覺得我太老實，紮進人堆裏跟泡沫似的，這輩子估計會活得很平庸，”

“可我自己想拼一拼，我很喜歡娛樂圈，做經紀人是個鍛煉的機會，能讓我學到更多的東西，連說話、做人都可以從頭學起，雖然我覺得自己不適合做這個工作，但不適合不代表不行。”

說到最後，他眼睛裏有了點光芒，閃閃爍爍，像個小火苗。

“我在職業上有規劃，我想有一天也能親手帶出一個大明星，就像……像您和周燁一樣。”

他第一次在稱呼上這樣鄭重的用了敬語，不知是激動的還是羞愧的，滿臉通紅。謝離則全程安靜的聽著，直至聽到周燁的名字，他的呼吸很輕地滯了一下，很短暫。

阿速很忐忑，他表達得太笨拙了，不知道謝離會怎麽評價他，但令他驚訝的是，謝離沒有責怪他，也沒有評價他，最後竟然只點了點頭，說了一句：“好，我知道了。”

又說：“以後有什麽問題，隨時微信找我，勤問，總沒有壞處。”

阿速聽到“微信”兩個字一楞，這次眼睛、臉、耳朵、脖子全紅了，純粹是激動的，謝總要把私人微信給他？他竟然能拿到謝總私人微信？他怎麽感覺好像……好像有個師父了！

“真的可以嗎？”他有種在做夢的感覺，除了公司裏的高層，他一個執行層的小經紀，竟然可以加謝總的微信嗎？這和中彩票有什麽區別？

謝離很有耐心地點了點頭：“可以。”

今天心情陰轉晴，阿速開心得不行，憋了好一陣才憋住，不讓自己笑出來。

臨出門時，他還像做夢一樣，最後因為太過忐忑和好奇，不免怯生生地多問了一句：“謝總，我能問一下，您為什麽要教我……不對，給我微信？”

謝離沒多說，只回了句：“比我強。”

沒有主語，沒有語境，阿速沒聽懂，甚至覺得自己聽錯了，但他不敢再問下去。

謝離看著阿速消失在門後，一個人再會議室裏又呆了一會。

今天和阿速的對話一半是有意的，一半是臨時起意，阿速表現欠佳，黃牧童一個上升期的演員對經紀人要求苛刻很正常，從米蘭回來，黃牧童就要求公司更換經紀人，謝離把這事暫時壓了下來，他確實會考慮實力和匹配度問題，但也不會一桿子把人打死。

就像阿速自己說的，他不夠靈活，但經紀人這工作，靈活不是最重要的，有責任心才是。米蘭行程表緊張，要溝通的人成倍增加，對於新人來說，就像海嘯一樣拍在臉上，阿速為了能夠適應，在備註上寫了所有的細節，努力篩選，認真羅列，一板一眼的努力著。

在略顯笨拙的行為裏，謝離看到了當年的自己，分分鐘想放棄，分分鐘又給自己打氣。

那句“比他強”也是真心話。

至少阿速在為他自己的人生做選擇，這一點確實比他強。

他很少主動去選擇什麽，或者看似主動，卻沒有太多自己的意志。比如選擇娛樂圈、選擇做經紀人、以及選擇離開周燁。

他小的時候，沒有什麽東西是屬於自己的，父母過世得早，他跟著奶奶長大，早早的懂事，出門前會問奶奶今天要吃什麽，回來再給她做飯，有一次奶奶感冒了，他沒去上學，一直守著她，那個時候他也不知道病情嚴不嚴重，只是希望奶奶別像爸媽那樣丟下他。

他想要得不多，能照顧好自己在乎的人，就很好了。

當初學編劇，是因為他自己喜歡寫東西，外加上還能遠程工作照顧奶奶。

後來做經紀人，大半受了周燁影響，也為了家裏人。

不知不覺就走到了現在。

這些年他已經很少想起以前的事情了，習慣了克制，偶爾放肆一把，顯得格外矯情。

他們都成熟了，很多事也都過去了，沒有誰會陪誰一輩子，家人尚且有離別，其他人更要習慣。

回到辦公室已經是深夜12點，謝離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頸，不自覺地劃了劃手機，視線停留在最上面置頂的頭像上。

周燁已經12個小時沒給自己發信息了。

他一會按亮屏幕，一會又按滅，最後把手機扣放在桌面上眼不見為凈。

藝人商務合作的協議堆在手邊，最上面一份還是周燁的，他看了兩遍，核對了信息，用微信給莊小文發過去：

【跟周燁排一下這周時間，走個商務流程。】

莊小文這個點也在加班，她立刻回了消息：【老大，燁哥沒在，我明天給他電話？】

【？】

莊小文這才想起來有信息沒同步，趕快打字：【是這樣，三個小時前燁哥說有事要先回……】

辦公室門鈴忽然響了，這句話謝離沒看完。

這個點還有人在樓裏加班，而且還有事找自己？謝離不明所以，走過去開了門。

辦公區的燈只亮了一盞，映照著來人高大的身影，此刻原本應該在幾百裏之外的人，竟然出現在眼前，謝離險些以為自己看錯了。

周燁風塵仆仆拎著外衣，但精神卻很好的樣子。如果現在他變成一頭狼，那半夜眼睛肯定能發光。

“你怎麽回來了？”謝離問。

周燁滯住。

“回來……睡覺？”

謝離：“？”

作者有話說：

謝離：沒有誰會陪誰一輩子。

周燁：你說誰？反正不是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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